【王喻/叶黄】长夜·幻梦（8）
天边的裂口乌漆麻黑一片，几人趁着刀刃相撞的间隙隐约看见内里的漩涡。虽说黑暗无光，却并非死寂。那群白面人分明是时空的看守者，如今却像是关久了的囚徒，疯了似的在漩涡间穿梭，源源不断向几人涌来。
张佳乐手起鞭落，猎寻所过之处又是道道虚影。他右手执鞭，左手捏一法诀，霎时飞花漫上半边天。花刃从黑衣白面的身体中穿透，不见血痕，却化成阵阵墨色雾障。雾障又渐渐拢回裂缝中，与漩涡成为一体。
“亏我还指望着朝他们问路，他们也不会说话啊！”张佳乐喊，“这玩意儿杀的完吗？！”
孙哲平手中长刀落下，劈开一片雾影，他一边腹诽这玩意砍起来手感真怪，一边向张佳乐喊话：“不然你先进去，我来断后。”
说得轻巧，张佳乐想，这漩涡密密匝匝，他若是进去了还不知被卷到何处。再者，以他的气运，即使这其中当真有一个能通往现世，他多半也挑不出那个正确的。
“你想得美！”张佳乐回道。
说罢，还分神狠狠瞪了孙哲平一眼。
“你们两个能不要在战场上打情骂俏吗？！”冰雨萦绕周身，这般“你先走我断后要死一起死”的狗血对话黄少天听了好几番，实在忍不住道，“不然我留外面，你俩先走！省的影响我杀敌的兴致…”
白面人虽说数量多，可攻击性甚至比不上王喻二人先前遇到的尸傀儡，想来黄少天在外面并无性命之忧，百花谷的二位遂默契对视一眼，转而齐声道：“也不是不行啊！”
黄少天：？！
他本想着这两人至少还会委婉地和他客气两句，万万没料到他们竟然见色忘义如此，他气的深吸一口气，随之冰雨光芒大振。
“爱去哪去哪吧两个没良心的！”他转瞬将冰雨幻化成六十四柄，将怒气尽数洒在了面前的白面人上，大喝一串“杀杀杀杀杀杀”。
白面人似是被他陡然爆发的威势所慑，竟有了片刻停息。张佳乐借此机会一缩身形，飞花开路，拽上孙哲平便往裂缝里钻。漩涡流转不息，好一阵躲闪后，二人幸而未被卷入乱流。可这里四处都是黑洞洞一片，一时间，两人分不清东南西北，只得在原地迷茫地对视。
“要不…逛逛…?”孙哲平问。
张佳乐颔首，他掷出海棠数朵，静待片刻。不出意外，花朵宛如石沉大海，再无声息。
“那便在里面找找吧，”张佳乐收手道，“不过我们要快些，毕竟不能真把烦烦抛下。”
孙哲平莞尔，也不知是笑烦烦这个称呼，还是久违的携手。大难临头，他倒也不觉得惶恐。张佳乐走在前头拉着他的手，听他轻笑出声，不免斜睨一眼，随即也勾起唇角，向漆黑里走。
从裂口处透进来的光渐渐褪去，两人只当是走到深处，并未在意。漆黑望不到尽头，脚下有如踩在雨后泥泞，一脚深一脚浅，若是换了平日张佳乐早就施展轻功从房顶走了，偏生这里处处一个模样，若是当即倒过来行走也不会察觉到任何异样。
孙哲平见他面露难色，横刀略施法术，遂拍了拍变得足有一人大小的刀背，“坐上来。”
“早该这样了！”张佳乐欣然。他抬手一撑孙哲平的肩膀，跃坐上刀背，再一伸手，把孙哲平一并拽上来，顺势将手搭在他的腰上，对胯下长刀道，“走喽！”
这刀分明是孙哲平的法器，可听了张佳乐命令却愈发来精神，嗖的一下冲到了黑暗中。耳边风声阵阵，鬓发糊了半边脸。张佳乐也没料到这法器速度如此之快，在惊叫声中不经意抓住对方的衣襟。
长刀忽地停了，张佳乐看着自己仍在孙哲平衣襟上的手，眨巴眨巴眼睛，佯装无事发生一般缩了回去，先他一步跳下刀背。孙哲平掌中燃起灵火，向前迈半步挡在张佳乐身前。分明是重复了千百遍的场景，暌违数年，如今看来却有些新奇。张佳乐抿唇，他独看枯藤抽新芽数载的苦像是顷刻消失了，心境似又回到三百年前，自然而然地窝在孙哲平背后。
他忽然想到，孙哲平如今年岁竟是小于自己，笑开了。
“笑什么？”孙哲平问。他正对着眼前隐约三道大门发愁。
“笑我前不久在楼兰见过类似的，”张佳乐却是眉眼愈发弯了，“应当是三选一，你来选吧。”
他自认气运太差，若是去了赌坊定是会把百花谷赔出去的，但赌什么他也不敢赌孙哲平的命，于是在这生死关头，他毫不犹豫地把选择权交给了孙哲平。
“叶修那没脸没皮的趁我不在又笑你运气差？”孙哲平冷哼，“你指一条路，我跟着你跳。肯定是康庄大道。”
修行之事天人合一，按理说张佳乐如今能有此等修为，若是放到尘世间，无论如何也算不得运势差的，不过是相较而言罢了。
张佳乐挑眉，他心知孙哲平是认真的，可这纯靠运气的东西，他当真选不出来。于是他伸出食指，对着三个门念念有词道：“点兵点将骑马打仗…”
孙哲平失笑。他是半分没看出张佳乐作为谷主的魄力，反而怎么看都觉得跟个三岁稚童似的。
“就…左边这个吧…”张佳乐的指尖对着一处，犹豫道。
两人正欲回去接应黄少天，刚转身，不过须臾便觉背后一阵压迫之感——方才还有些距离的门洞竟是近在咫尺。长刀飞得愈发快，却也比不过身后的门洞。视野里照进光来，可面前方才还能容两人出入的裂缝已然变成一线天。
“黄少天…！”张佳乐见不得人影，只得放声喊，“有三个门，我们走…”
话音未落，门洞已逐至身后，将二人吞噬。
“走哪个啊？”黄少天的声音从层层叠叠的白面人里传来，“喂！张佳乐！孙哲平！你俩倒是给个话啊？！”
回应他的只有不断扑上来的白面，他回身见裂缝快要消失，心道不好。情急之下，黄少天一咬牙，冰雨幻化为一百二十八柄，齐齐向白面攻去，自己则脚踏本体，慌忙向裂缝里钻。天边龙门的影已消散，黄少天立掌成刃，朝着裂缝劈下，可这无异于杯水车薪。
久久留在这个时间流速不同的地方，无论是谁都会恐惧。黄少天常年执剑的手微颤，他眼睁睁看着裂缝缩成一掌宽，无力感油然而生。
身后忽有人在他腰间塞了什么，他恍惚嗅到一股淡雅清香，忽地想起少时他溜到庖厨，眼巴巴望着杵臼间红豆沙的场景。
裂缝被撑开了，背后一阵推力传来，随即是天旋地转。黄少天不知他掉进了哪一道门扉，凌乱间忆起钟意还未同他们进去。
裂缝彻底消失在天地间，白面人的身形也一并消散。白龙迷茫地望着天边，骤然长啸一声，飞往远处。
“我也要代他向你道歉…”姑娘的声音在白龙脑中响起，他不明白这话的意思，回头，未见一人，只剩天高云淡，煦风暖阳。
白练铺满了天，远赴昆仑的云化作雪，永无休止地下。王杰希身子被雪掩去大半，他在雪崩后的寂静里，隐约听到呼唤。
“王杰希…”那声音干涩，像是千百年未开口说过话。可那是一个他很熟悉的声音。
王杰希勉力睁开眼，支起身，入目是光华万千。
枯枝划过雪地，窸窣作响，那人坐到了他身前一块冰岩上，长叹后又唤他一声。
肋骨断裂的疼痛带来眩晕，王杰希定了定神，仰头望去。
他看到了一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，和垂落在冰岩上已化为灰白枯木的双腿。
风呼啸得疾，那人向他伸手。指尖葱白的肌肤缓缓变成半截木，生命力一并弥散在冰天雪地里，可他自己毫不在意地笑，像是夙愿终成。
“我被他带坏了，”那人道，“于是我做了一场豪赌，需要你来帮我赌赢它。”
他望着王杰希背后，眼中情绪浓得仿佛能落下泪来。雪白的衣襟松松垮垮地坠在肩上，发带扬起，嘴角噙一抹笑。
他身上分明是喻文州的影。
王杰希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去，那里只有一面晶莹的水镜，和水镜之上一颗莹蓝的蛟珠。
“我想……”枯枝样的手落在王杰希眉间，未尽之语散入风雪，他将过往托付，终是变回那数根枯枝。
黄少天在乱流的推搡间不知去了何处，时光在他眼前飞速流逝。他像是真正来到了世外，旁观沧海桑田的变迁，再从残破的片段中拼出一个完整的故事。
他看到宁饶镇的客栈里，一袭绯衣的姑娘坐在红豆树下发呆。还是凡人的魔君左顾右盼着走入客栈，在看见姑娘时眼前一亮。
“我日前拿了钟姑娘的帕子，打听到钟姑娘在此留宿，便前来归还。”
“钟姑娘？你是在叫我吗？”
元染愣了，他看着帕子上绣的名姓，不确信地看着眼前人。
“在下以为这是姑娘名姓，如有冒犯…”
“你觉得我应当叫什么？”姑娘问。
“…钟意。”
姑娘直直望着他，欣然接受了这足够让人误解的名字，“很好听啊，那便叫钟意吧。”
海浪拍打着细沙，又冲上礁石，翻出雪白的沫来。少年披着同鲛人换来的鲛绡，银白的长发坠到脚跟，在艳阳下泛着光。潮湿的沙沾上发尾，他新奇地望着自己的手脚，绕过岩礁，无知无畏地走向远处喧嚣的城镇。
Tbc
我终于写到这里了！（自己很激动）下一章可以写前世了呜呜呜！我可以暂时换一个不那么emo的歌单了。
以及小钟意是红豆，被乐乐不小心弄出来的。之前有人猜对吗？
其实这章本来能早点发的，但是学校的破网炸了。。。
顺便指路前两天更的番外，似乎很容易被漏掉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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